为什么他要作出这样的选择?
林语棠不由得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胸口。在那里,他的胸前,有一块深蓝色边框的贴牌,右边写着五个数字“21629”,右边则是校徽的图案。那串儿数字是他的学号,也可以理解为他的第二个名字。
名字……
这是一种很独特的体验。假如你在路上遇到了一位陌生的同学——他的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你捡起来,想还给他时,会怎么说呢?
同学?“你好”?不,都不是。你可以直接说——21629,你的东西掉了!
如此伟大的发明。他自嘲地这样想着。这是淞市最优秀的初中之一,自创了如此浓缩的、精练的称呼系统。他为此感到无助,但大家似乎不这么想——要说什么原因,他只能想到摆在大厅门前的那块巨大的红色牌子;
今天你以宝中为自豪,明天宝中以你为骄傲!
等他慢悠悠地爬上楼开门时,桌上的饭菜已经凉了;好在他已经习惯了。爸爸在客厅的另一头翻着报纸,对他的到来作出的唯一答复是,发出一声格外响亮刺耳的“哗啦”声。林语棠把包放在沙发脚下,远远地瞥了眼桌上的晚餐。
一碗白饭、一碟只剩小半的洋葱炒蛋,还有昨晚的汤,那汤里已经不剩什么东西了。
他可以安静地吃完饭,再不发出任何声响地拎着包把自己关进房间。嗯,再说说那块红牌子吧。它体积巨大,放在一座黑色的石墩子底座上,红底白字,触目惊心。它象征着骄傲、荣耀,也同样象征着无数人的狂热。
今天你以宝中为自豪——你需要经历极其艰难而拥挤的竞争,才能获得入学的资格。当你走进校门时,仿佛你就因你的卓越与勤奋而与众不同了;毕竟在这里,你的身边皆为同龄人的佼佼者。至于你在此四年的生活,它已然有了注定的目标;考一所好高中,为了“你自己”,更为了让“宝中以你为骄傲”。
这两句话便是这样运作的。十几年来,流转不息。似乎没有人思考过背后的狂热因何而起,我们只是为了“我们是宝中人”而骄傲地抬起头来,欢呼着,捍卫着,蔑视着——据说这般扭曲的情感会延续到高中。譬方说,如果在高中校园里提到你的学校,说不定会收获同学崇拜与景仰的目光呢,呵呵?
不过说起来…那块红牌子,两个月前遭遇了一场小小的意外。
林语棠拉开书包的拉链。
那是一场夏末秋初的狂野的台风。狂风呼啸着,在那被柱子掩映的大厅前廊中形成了明显的狭管效应,而后——它把那块红牌子推倒了。
红牌子倒地时发出的巨响似乎让世界都停止了一秒。他们围到它周围,以注视伟人的雕像般的眼神,凝视着倒地的巨牌。好像突然少了点什么似的;这块牌子的倒塌,本应是一件无聊的、只需等待工作人员处理的小事,居然成为了众人新的话题。
可能是初三的压力太大了吧,又或者……那块牌子对他们似乎有着非凡的象征意义。荣耀,骄傲,身份的象征,林语棠想,甚至他都沾了那块牌子的福,跟几个平时不说话的同学聊上了几句。虽然内容极其无聊——“听说那个牌子倒了,你去看了吗?”“没有。”“记得去看看。”“肯定得去。”——就像这样。
当然第二天那块牌子就被修理好了,甚至在背面又多装了几根支架;于是这个话题迅速地过时了。嗯,但是有些话题是不会过时的;因为它们会自动更新。
比如说自己。
他当然无法成为那种享受众人目光的谐星角色。林语棠在卷子上写下自己的学号,21629——但是他已经迫不得已地习惯了被凝视的生活。会自动更新的谈资,意味着,如果你做了什么蠢事或者与女同学聊了几句,关于你的话题就又会被翻出来再聊一遍,并且加入了一些新的——他是不是喜欢她?诸如此类。
就这样吧。不想了。快点写作业,说不定今晚还能回到那个梦中的世界呢?叫什么名字来着。——“洛纳西亚”?
如果有机会再回去的话,一定得找个人聊聊自己的梦。林语棠想着,也许……杨岚?他很合适,因为他是唯一的会主动同自己聊天的人了。但是杨岚会听自己说话吗?如此荒唐的梦境,也许是个人都没法相信吧。虽然说杨岚,林语棠不敢确定他究竟是在等着看自己笑话,还是的确同自己友好着——因为他的脸上总是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令他无法捉摸,若即若离。他读不懂,是友善,嘲讽,还是事不关己的单纯漠然?
啊呀……管它呢。明天试试看能不能跟他聊聊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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