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半年,樊城中无人不知东巷住了一个都识字的郎君,面如冠玉,气质不凡。赵知府原先以为来了个不得了的大人物,暗中一查,得知崔元不过是崔家弃子后,也歇了讨好的心思。不过看在汾阳崔氏的份上,也没有为难他。而周围的人见崔元独身后,本是起了嫁女的心思,可时日一久,见公子气质虽佳,但家中穷酸,也纷纷打消了念头。唯独有一人在初见崔元时就一见倾心。此人便是崔锦的母亲林氏。两人一来二往的,便对上了眼。林家在樊城算是有头有脸的家族,府中子女众多,而崔元又是姓崔的,那可是燕阳城中五大名门望族之一,而林氏又只是众多庶女之一,林父毫不犹豫地应承了崔元的求娶,还陪了不少嫁妆,并在樊城置办了一座屋宅。林氏与崔元成亲后,林父逢人便说与汾阳崔氏是亲家。崔元推崇婚姻自由,又生性潇洒,教导一双儿女亦与他人截然不同。他娶林氏为妻后,也不曾没有纳妾,并悉心教诲崔湛与崔锦,以后婚嫁之事,崔湛不得纳妾,而崔锦所嫁夫婿也不得纳妾。虽说此时的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崔元却任由一双儿女自主选择,从不干涉,只要不违背纳妾一事,不管贩夫走卒,只要是儿女真心喜欢的,他便不反对。林氏颇有微词,但夫婿坚持如此,也只好顺从。也正因为纳妾一事,赵平与崔锦的婚事方拖到了现在。作者有话要说: ☆、崔锦走下胡床。她的闺房不大,布置得很是简朴,丝毫没有女儿家闺房的模样。衣橱里只得两套衣裳,妆匣中首饰头面也仅有数样,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物。不过这些崔锦都不在乎,用来置办衣裳首饰的钱财都用在了她身前的画纸上。崔锦嗜画。然,时下纸贵,还未全国普及,家家户户中的藏书都是由竹简制成。能用得上纸的怕也只有世家贵族。为了满足女儿的爱好,崔元节衣缩食,宁愿不喝酒也要买画纸。常年累月下来,崔锦画技进步神速。崔元欣慰不已。阿欣走了进来,见到大姑娘坐在书案前,便知她要作画了。她不由有些心疼。崔家穷困,崔元独身时身边也没个仆役,后来林氏嫁来了,才带了个珍嬷和看门的元叟。再后来崔湛与崔锦出生了,恰逢崔元外出买酒,遇到一老叟卖女,他便用买酒钱换了老叟之女,带回来侍候崔湛与崔锦,并取名为阿欣。阿欣在崔家也待了七八年,岂会不知崔家的情况。一张画纸能换七八匹布帛还有两斗米呢。“娘……大姑娘要画什么?”崔锦说:“随心所画。”阿欣一听,更心疼了,说:“大姑娘随心所画,不如蘸了墨在墙上画呢。墨迹干了还擦洗掉。”崔锦笑道:“无妨,我有分寸的。”她自是晓得画纸珍贵,平日里她也是能不用画纸便不用,她闺房里的墙都不知擦洗了多少回,有些墨迹重的,如今还隐隐约约能看到印子。可今日没由来的,心底有一股强烈的欲望,想要在画纸上挥毫作画。阿欣只好道:“奴婢为大姑娘备墨。”一盏茶的功夫后,崔锦执起画笔,端坐在书案前。阿欣悄悄地离开,她知道大姑娘作画时喜静,并不喜欢周围有人侍候。她走去灶房,煮了清茶,走进另外一间厢房。崔湛抬起头,温和地说:“阿欣,这里不必侍候了,”一顿,瞧见她手中的茶盅,他微微一笑,说:“把茶搁下便好。”阿欣应了声,带上东厢房的门后,轻声一叹。家中的大姑娘和公子一个嗜画,一个嗜书,两样都是不小的开销。若是没有这两样开销,家中也能过得很好。阿欣与珍嬷一说,被珍嬷敲了头。“傻孩子,这可不是这么算的。公子嗜书,他日得了功名,便能光宗耀祖。而大姑娘画得一手好画,莫说是赵知府家的姑娘,老爷说便是燕阳城的贵女也没有大姑娘画的好呢。若是有朝一日被达官贵人瞧上了,那就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你年纪小,看得不长远。老爷读过书的人懂的多,又岂会做吃亏的事情?好好侍候两位小主人才是正经事。”阿欣低低地应了声。树上蝉鸣轻响。阿欣拿着扫帚在树下赶蝉,唯恐扰到了大姑娘和公子。扫帚挥了又挥,蝉鸟四散,绿油油的叶子哗啦啦地掉了满地,阿欣喘着气,一手擦掉额头的热汗。院子里静了下来。西厢房中此时此刻却是发出了一道极轻的声响,是崔锦的画笔掉落在地的声音。崔锦的眼睛睁得有铜铃般大。画墨粘上了裙裾也不曾察觉,她就这般呆呆地看着案上的画纸,仿佛见到了鬼魅似的,一张小脸惨白如纸。画中有一个小小的院子,院中有一颗枣树,长着翠绿的叶子,而树下有个姑娘跌坐在地,痛苦地捂着脚踝,身边躺了一把扫帚,而不远处有一条灰褐色的小蛇。让崔锦吃惊的是,她想画的明明是一副空山新雨图,落笔时也是正常的,可当她落下最后一笔的时候,画中山与雨竟变成了另外一番景致,且……且还是有色彩的。时下纸贵,笔墨亦是水涨船高,颜料采集也颇为艰难。崔锦时常用胭脂上色,偶然得来一块铜绿,亦是珍之藏之,舍不得多用。现下自己用淡墨作画,蓦然间变成了彩画,她愣了又愣。而更让她诧异的是,画中的院子她一推开门窗便能见到,枣树她也认得,小时候她最爱与大兄在树下玩耍,娇声娇气地喊着珍嬷给她摘枣子,而画中唯一的人也是她识得的,不正是她的侍婢阿欣么?布鞋上还沾了从焦山下来时的泥泞。崔锦觉得不可思议。她使劲地拧了下自己的胳膊,疼得眉头紧皱。是真的,不是在做梦。她咽了口唾沫。而就在此时,外头忽然响起一声尖叫。崔锦疾步走出,只见阿欣一脸惊慌之色,扫帚也倒在一旁,而她捂住了脚踝,位置正好在枣树之下。珍嬷上前,仔细一看道:“看来是被蛇咬了。”珍嬷问:“阿欣,你可有看清是什么蛇?”阿欣脸色苍白地道:“没看清,方才我正想歇一口气,之后脚踝就忽然疼起来了。我心里慌,也没有注意是什么蛇。”珍嬷说:“这下糟糕了,这伤口看起来像是为毒蛇所咬,若是不知是什么蛇,又怎能对症下药?”阿欣急了,泪珠子滚落。“阿嬷阿嬷,我会死么?”珍嬷道:“我去禀明夫人,再让元叟找个巫医回来。你莫要慌,老爷与夫人都不是见死不救的人。”阿欣此时方镇定下来。一道清丽的声音响起,“阿嬷止步,莫要扰了阿娘歇息。”崔锦走上前,低头瞅了瞅,眸色微深,只听她道:“咬伤阿欣的并非毒蛇,只是寻常小蛇,无毒,我房里还有些之前阿爹被蛇咬后留下来的草药,磨碎了在伤口处敷个一两日便好。”珍嬷有些惊讶。“大姑娘方才见到了?”崔锦颔首。崔元被逐出崔府时,亦带走了自己的家当,崔元嗜书,家当中钱财甚少,却有两车的竹简。与林氏成亲后,这两车的竹简便安置在书房里,崔锦与崔湛都可以随时出入。而这两日,只要天一亮,有光了,崔锦便钻进书房,比崔湛还要用功。平日里崔元宠着崔锦,林氏对于崔锦这般行为早已习以为常,轻声嘱咐了几句身子为重后,便任由崔锦自个儿在书房里折腾。两日一过,阿欣的伤口也痊愈了,虽还有点印子,但早已不疼了。她欣喜若狂,对崔锦道:“幸亏大姑娘看到了,不然奴婢定要提心吊胆个好几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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