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瞥了傅展一眼,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双眼,留心着门外的动静:这个来回踱步的焦虑男人竟比枪声更吸引他的注意。而他一专注,她的心也跟着提起来,不知不觉间收窄了呼吸。‘有什么问题?’她用手机打字问他。‘他在等人’,傅展简单地回。怎么猜到的?他没解释,李竺想想,应该是从步伐——躲藏进来的旅客不会踱步,只会在门边徘徊观望,从水花判断,这男人在水池边来回走动,动作也很大……他甚至还逐个检查了厕格,还疑心地推了推设备间的门。很有自信,并不怎么惊慌,踱步并不是犹豫的表示,而是不耐,他的确应该是在等人。他们的判断是对的,外面的男人并不是旅客,又有人哼着国歌走过,过来查看了一番,他用娴熟的土耳其语轻松地打发走了对方,也许他手里也摇着小旗,过不多久,伊斯坦布尔(3)土耳其伊斯坦布尔阿塔图尔克机场洗手间该怎么去辨识枪声?这其实是一门学问,生活在芝加哥贫民窟的住户来到中国喜宴现场,第一反应是找个掩体,而刚从婚宴现场穿越到芝加哥街头的中国居民,则可能闲庭信步,若无其事地和一个街口以外的冲突擦肩而过。单纯的声音不代表什么,得结合环境去理解,就像是现在,李竺和傅展飞快地就学会了一个全新的冷知识:狭小空间内的枪声听起来和鞭打声真的很像。但这技巧学会了就不会忘,生活真是最好的老师,太多丰富的细节一起烙进回忆里:血是第一条线索,傅展刚开始的布置此时反而增添了惊悚感,血浆顺着积水迅速地漫开,从地面的窄缝看出去还能发觉细碎的红色血肉,还有白生生的骨头渣子。鲜明的铁锈味儿盖过了厕所内常见的消毒水味道,叫人忍不住想抽抽鼻子,把它记得更深一点。红脖子在厕格翻找的声音很琐碎,又过分的响亮,和这些细节汇合成一股洪流冲击着理智,现实生活在这样超现实的五感冲击中片片碎裂,即使不理智,这依然让人发自内心地想喊想尖叫——人脑接受太多超出处理能力的信息,下意识地采取了对抗性策略。但,设备间里的两个人却谁都没有发出声音,甚至都还保持着原本悠闲的盘腿坐姿没变,仿佛泥塑木雕,傅展面如寒冰,知觉明显张扬到极限,侦测着外头的动静,双眼却死死地盯着垂头不动的李竺,他的手缓缓上移,像是要落到李竺身上——都抬起了一半,犹豫了一下,注视着李竺通红的脸庞,盈满泪水的双眼,几度反复,却终究还是慢慢地放了回去……李竺呢,她不如傅展,她是怕的,这还是她第一次和谋杀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如果没有那粒调皮的饼干碎,也许现在她反而早忍不住,用惊叫宣泄着惊恐,让她和傅展成为厕板后的人肉靶子——从这个角度来说,那枚饼干碎倒是她的福星了。现在,她什么也顾不上想,更没恐惧的余地,一心一意,只惦念着一件事:不能呛出声。绝不能呛咳出来,呛出来就死了。这认知和喉头的瘙痒剧烈的撕扯着身体,让她瞬间臻入了心外无物的超凡境界,红脖子逐渐接近,沉重的脚步声好像就响在脖颈后头……他把每间厕格都检查得很仔细,也应该不会放过设备间,他手里有枪,而她和傅展手无寸铁,只能沦为射击道具……这些沉重的现实就和脚步一起逐渐逼近,但李竺完全没在想的,她甚至没系统地设想过自己的死亡,现在她能想到的就只有喉咙口一颤一颤的瘙痒,靠,好想咳嗽,但不能咳,死也不能咳,咳出来就输了……那碎屑还没落入气管,黏在悬雍垂底部,随着呼吸的动作搔动着气管,死亡算什么,血腥味有什么要紧,杀手就在一米之外又何妨,那奇痒才是对理智最有力的挑战,她捂着嘴,视线渐渐模糊,所有意识全集中到一个点,时间感也随之蒸发,门有模糊的响动,哦,红脖子来敲门了。随便吧,whocare,他打不开的。这种门都有特制的锁,要用三角钥匙才能打开。傅展也是在门后找到了和执勤登记表一起挂着的钥匙才能开门,钥匙已经被他拿进来了,要开门的话得靠砸的才行……也许也是想到了这一点,红脖子的脚步短暂离开,应该是去门后找执勤表和钥匙了,但很快再度接近,他很有耐心的这敲敲那敲敲,像是要判断门后是否掩藏着jas的小秘密,从水面的倒影可以看到他模糊的身影,他趴下来看门内的虚实。但这也没关系,傅展之前已经看过了,所以他把地毯放在门边,要求她把脚抬起来,地毯浸了水看起来都差不多,也许就像是清洁工收藏着的礼拜毯——jas走进厕所的时间不会太久,厕格上空顶着天花板,不把钥匙随身收藏,无法从外头锁门,红脖子没在他身上发现三角钥匙,俯首检查,确认他没把钥匙藏在门下后,显然打消最后一丝怀疑,随着几声无线电的躁响,他含糊地嘟囔了几句,沉重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洗手间内,迎来了久违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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