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儿子当罚……”胤祺疼得直抽气,讪笑地一叠声应着,又不迭拦住了自家皇阿玛的手,“皇阿玛——皇阿玛,再擦就反光了……”“那可怎么办?擦不干净了……”康熙平日里用的都是朱砂,也不知道原来墨汁蹭上了竟是这般难擦下去——谁成想今日胤祺心血来潮磨了点儿墨,除了一开始变的戏法儿,剩下的一点儿没落都被点在了他自个儿的脑袋上,如今还是乌漆嘛黑的一片,显然是不能就这么出去见人的。“万岁爷不如沾点儿茶水试试,奴才听说那个好像能顶用。”梁九功居然也积极地凑过来出着主意,胤祺茫然地蹲在炕边儿,由着自家皇阿玛从茶到酒再到羊奶地试了一通,终于彻底的不堪其扰,自暴自弃地一脑袋撞在炕沿儿上:“就这么着了!谁要问儿子就说撞门框上了——您要再试下去,儿子这脑袋可就真腌入味儿了……”顶着个被蹭得发红又隐隐发黑的额头回了自家王府,李光地还跟个望夫石似的守在府里张望着,要不是贪狼按着,险些就冲进宫跟着恒郡王一块儿死谏去了。一见着胤祺平安回来,激动地迎上去仔细一望,脸色却骤然苍白,张了张口才含泪深深拜倒:“王爷受苦了……”“啊?”胤祺茫然地眨了眨眼,一时也没想出自个儿是哪儿受苦了,讪笑着扶起他缓声道:“李大人想岔了,我没什么事儿的——皇阿玛已准了特赦方苞,叫三哥跟大人协同审理此案,其中的意思,大人应当是清楚的……”“王爷今日之谏,实为百姓之福,社稷之功——臣代无辜士子,代天下苍生,拜谢王爷之义举!”李光地却是不由分说地又郑重拜了下去,声音竟已带了隐隐哽咽。胤祺被夸得心惊肉跳,好说歹说才把他给劝了起来,又耐心地温声嘱咐了一通,这才亲自把人给送了回去。刚一回头就看见了贪狼手里头的帕子,他这一天都被擦得快坐下病了,下意识打了个哆嗦,警惕地望着那一块儿帕子:“贪狼——你要干什么?!”“主子劝不住皇上,咱再想辙也就是了,何必把自个儿委屈成这样呢?”贪狼眼睛里头尽是心疼,轻声叹了一句,又放缓力道扶住了他的身子,小心翼翼地替他擦了擦额头,“可还疼么,磕了多少下?”“什么磕了多少下?”茫然地问了一句,这才忽然反应自个儿居然闹出了多大的乌龙,胤祺恨不得跳出去把李光地追回来再跟他解释一遍。奈何轿子早已走得远了,只能哭笑不得地指了指额头:“不是……你觉着皇阿玛真能舍得叫我磕成这样儿?”“倒是不能。”贪狼仔细想了想,却也是迟疑着摇了摇头,又犹豫道:“那——您这是怎么弄的?”“……”胤祺完全没有做好把整个过程描述一遍的心理准备,支吾了半晌,终于没好气儿地暴跳如雷:“我撞门框上撞的!我跳起来撞门框上了——怎么着吧!”后宫“你就跟于大人说——咳,由于各种意想不到的原因,我可能还得过阵子才能赶回去……”转眼间已经回京了一个多月,胤祺却依然没有见到半点儿能动身回去的希望。索额图在除了自己所有人都知情的情况下刺了个驾,却不知道其实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早就被出入自家密室如后花园一般的五阿哥完完整整亮在了万岁爷面前——人赃俱获,被十三阿哥揍得鼻青脸肿的索额图春猎一回来就被抄了家,结结实实地扔进宗人府等死去了。本以为这就算完事儿了,谁知道三阿哥那边儿本以为万无一失的南山案居然又牵扯出了个刑部的宰白鸭案来。到现在三阿哥还正在乾清宫跪着等他去救呢,别说是回保定府了,就是回府都有点儿来不及,天知道要是晚去了一步,他那位天赋异禀的三哥还能作出什么妖来。“五爷——五爷!”于成龙派来的官差是个机灵的,一见着他要走,喊了两声便哀哀切切地扑跪在他身边,抱着他的腿不叫他动弹:“于大人说,眼见着五月份就要下收成了,他看官田里那片土豆长得不好,心里实在不踏实……”“每天都要挖出来看三遍洗干净了再放回去,你把他埋土里他也长不好!”胤祺被扯着脱不开身,一想起于成龙那个强迫症一样的状态就蹿火,使了点儿力气把腿上的手臂扯开:“五月中才下收成呢,就算月末收也不晚。你叫于大人顶住,我这边儿忙完了就去支援他去。”三言两语打发了那个官差,胤祺给贪狼使了个眼色叫他把人拦住,自个儿上了流云的背直奔着宫里头赶去。一路进了乾清宫才下马,将马缰随手抛给了过来伺候的小太监。胤祺匆匆进了宫门,就见着三阿哥正在南书房外头灰头土脸地跪着,里面还隐隐传来自家皇阿玛含怒的呵斥声,显然是被气得不轻。“三哥,你不就是来送个结案的折子么——是怎么又闹成这样的?”胤祺快步走了过去,陪着他在一边儿蹲下,莫名其妙地扯了扯这个三哥的衣裳。三阿哥日常背锅都快背得超脱入圣了,在外头跪得一脸淡然,摇了摇头平静开口道:“我运气不好——方先生当初给了我一篇《狱中杂记》请我代呈给皇阿玛,我见那里面措辞锋利,说得又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事儿,就没给皇阿玛递上去,然后他自个儿就给递上去了。”“……”胤祺一时语塞,揉了揉额角才又低声道:“你不知道皇阿玛特准方先生以布衣之身伴驾南书房,赐南书房行走吗?”“我知道啊,我只是不知道他会自己递上去。”三阿哥一本正经地解释了一句,却又忽然再度认真补充道:“再说,就按以往的情形,要是我递上去的话大概也会被震怒的皇阿玛罚跪的。反正都要跪,跪一跪就习惯了。”“三哥,你这个想法不太对啊……”胤祺头痛地敲了敲脑袋,正要再说些什么,南书房的门就被轻轻推开了个小缝,梁九功从里头探出头朝他招了招手:“爷,万岁爷叫您进去呢——万岁爷还说,要是三贝勒知道错了,就先回去吧,今儿看着恒郡王的份儿上就不罚了……”“谢皇阿玛。”三阿哥规规矩矩地磕了个头,也不用人扶,自个儿掸了掸衣摆就利索地站了起来,显然是早就跪出技巧来了的。胤祺还没闹明白这怎么就是看在了自个儿的面子上,刚要解释些什么,三阿哥却已诚恳地握了他的腕子:“五弟,你要是能一直在京里就好了——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可以每年给你五千两银子……”“……三哥,你还是赶紧回府去吧,皇阿玛叫我了。”胤祺果断地放弃了再作任何解释,转身窜进了南书房。才一进门就发现里头居然或站或坐地塞了不少的人——除了高士奇、马齐这两位常驻大学士,前不久刚被万岁爷不由分说给拎回京的施世纶居然也在。张老先生虽已致仕,可张廷玉如今已领了庶吉士入值南书房,倒也算是子承父业,如今正鼻观口口观心地站在一旁不发一言,再加上替补明珠的佟国维,布衣侍读的方苞,这满满当当的一屋子人简直叫刚进来的五阿哥有点儿站不住脚,打了个千儿就想伺机撤退:“皇阿玛——儿子就是来看看热闹的……”“有份儿大热闹叫你看。”康熙虽仍在气头上,对着这个儿子的神色却仍是和缓的,开口时也略略压了三分火气,将一份文章抛进他怀里:“看看,有什么想法儿?”“诶。”胤祺应了一声,接了那张纸捧在手里,心里却是多少有数的——大抵这就是那一篇点了炮的《狱中杂记》了。逐字逐句地读下去,里头的内容确实触目惊心,尤其是揭露了刑部“宰白鸭”的阴私之事,想来这一条也正是叫自家皇阿玛这般震怒的原因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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