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的这点动向可瞒不过有心人的眼睛,张子初一脚踏进翰林院,怕不知要引来多少拉拢与试探。可就在众人的目光全部围绕在郑居中和他身旁的几个官员身上时,却没人发现一顶布轿悄无声息地从后门入了张府,直奔里院。而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门口迎客的“张子初”也不见了身影。“子初?你去哪儿?”张清涵正交代着下人们如何奉菜,远远便瞧见王希泽行色匆匆地往里走。“客人未满,席宴未开,你怎离了大门?”张清涵双眸一瞥,见他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卷字画,心下奇怪。“我去见位旧友,劳烦姐姐先替我去门口照顾片刻。”说话间,对方不动声色地将画卷微微往袖子里藏了藏,可这又怎能瞒过张清涵的眼睛。“是什么旧友能让你如此心急?”张清涵走到他身边,去取他手中的画,可伸手拽了两次,对方却是不肯丢,直到张清涵目光灼灼地盯了他良久,对方才狠叹了一口气,手心一松。张清涵接过那画卷缓缓展开,可只展到了一半,却停住了。身旁女使瞧她双手竟在微微颤抖,有些担心地想帮她扶住画帘,却见她目光一抬,陡然合上了手中的画卷。“这位旧友我可识得?”张清涵有些迫切地问道,可面前的人却只微微摇了摇头。“是吗……”张清涵面色有些失望,她轻轻咬住下唇,将那幅画小心翼翼地捧在怀中用指尖轻轻摩挲着,“这画……”“这画就先放在姐姐这儿吧。”王希泽见她强忍住了眼眶中的泪水,朝自己微微一笑,笑中却满是苦涩。这么多年了,她竟一眼就认出了大哥的笔墨,这得把一个人藏在心里有多深才做得到。而送出这幅画的不速之客,如今正端坐在张府一处昏暗的偏房内。那是一个年逾花甲的威严老者,身旁还站着一个方脸粗眉的少年剑客。老人四肢全无,还被削去了一半脑袋,但独剩下的那一半脸却是面容矍铄,目光炯炯,丝毫也看不出行将就木的枯朽。“莘老。”王希泽推门而入,见了老人俯身一拜,而后摘下了脸上的面具。“希泽来了,不必多礼。”老人见了他那一张脸,倒是没有任何惊讶,残缺的脸上反而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哦,错了错了,如今该喊你子初才是。”“莘老到了东京怎么也不先让人知会我一声,我也好早做准备。”王希泽恭恭敬敬地一俯身子,眉心却往中间皱了皱。“你放心,我既然敢来此处找你,自然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老人瞬间看穿了他的顾虑,安慰他道。王希泽眉头一展,赶紧收起了稍露的不悦,只见老者昂着下巴对着身旁的年轻人指了指,“人我给你带来了。”那少年剑客上前两步,直挺挺站在了王希泽面前。王希泽正抬头向此人打量而去,却见他在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浑身迸发出了猛烈的杀意。白光一闪,一直拿在他手中玩转的那把剑仿佛电光雷击,迅速朝自己脖子递了出来。王希泽下意识地往后一仰,眼看着那把剑停在了离自己的喉咙口一寸不到的位置,也不见惊慌,反而抿唇一笑,“几月不见,你的剑法倒是又精进了。”少年又把手里的剑往前递出两分,剑尖因为愤怒而轻微颤抖,“我父亲举家自戕,是不是也在你的算计之内?”“……”王希泽直视着对方,发现他眼眶深陷,双目通红,浑身迸发出的杀意恨不得将自己撕成碎片。显然,这句话已经憋在他心中很久了。杨客行和莘老离开兴仁府的第二天,就传出了杨季全家被人鸩死的消息。旁人不知缘由,只道是杨季惹上了什么不该惹的人,却只有杨客行想起临行前父亲的举止以及交托给他的那些东西,方知那时父亲已有向死之心。他是在离开兴仁府之后,才发现那一箱箱母亲亲手缝制的衣物里,藏满了贵重之物。大到金银丝帛,小至玩器字画,几乎包含了大半家财。他初时没有细想,只当是父亲想要补偿自己,却不料……杨客行虽不齿父亲所作所为,可他从没想过要父亲用这种方式来赎罪。谁曾料,那日匆匆一别,竟成了天人永隔。他无数次问自己,当初把杨家牵扯进这个计划,是不是做错了?可所有的一切,都出自于面前这个人的咄使与盘算。他无疑是个出色的谋士,计划中的每一环每一扣都编排的缜密而完美,算计人心也分毫不差,让杨客行不得不心生怀疑。“没有。”王希泽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有些干涩。其实他也不是完全没想过今天这个结果,而且杨季的死无疑对他们来说是开启最佳局面的一把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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