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岚的神思仿佛混沌不堪,却又有一丝清明。她抬起像铅一样沉重的左手,拔下了发髻上的簪子,然后狠狠朝着水猴子抓着自己脚腕的那猴爪上面扎去。
簪子分开水流,阿岚不知道自己使了多大力气,也不知道水造成了多大的阻碍。然而在簪子刺进水猴子爪子上的一刹那,这只丑陋阴险的鬼东西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声。这骇人的音波仿佛在水下变成了无数利刃,扎进阿岚的耳朵里。
然而水猴子的爪子也在这一刻松开。阿岚凭着濒死之人的爆发力挣脱了出来,拼命朝着上方游去。她的胸腔憋得快要炸开,眼前一片模糊,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不能死,不能死在这里、这时。
“哗啦”一声,从水中脱离、接触到空气的一刹那像是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阿岚没命地往岸上游,当她挣脱水面,上半身已经趴到岸上时,失去水的浮力而产生的沉重感差点压得她动弹不得。而随之而来的是小腿上的刺痛,一股大力再次将她拽着往水下拖去。
阿岚尖叫起来,虽然由于呛水,尖叫声变得沙哑微弱。她两只手紧紧抠着地面,使劲拖着身子往岸上爬。
这时,她看到了猫。那双绿色的、杏核似的眼睛里仿佛射出了焦急的光芒,猫一个箭步扑上来,死死咬住了阿岚的衣袖,拼命把她往上扯。
这像是一场拉锯战,阿岚和猫一起抵抗水下的怪物。她简直不敢相信猫有那么大的力气——又或许是自己在猫的陪伴下爆发出了不可能有的潜力——阿岚终于挣脱了猴爪,猛地爬上了岸。
“呼呜!”猫像是从牙缝里发出了这样低沉的威胁,一跃跳到阿岚身前,冲着水面弓起身子。那只水猴子正从湖面冒出头来,像是想要重新把猎物拉到水下去,却被眼前的小东西拦住了去路。
只见猫浑身的毛都扎了起来,竟然像一只威风凛凛的小狮子。然而就在猫再次发出威胁的吼声想要重振雄风时,却被阿岚一下抱起,没命地朝着远处的茅舍跑去。
展昭:“……”他竟然有一瞬的愤怒,不知是因为阿岚自做主张地战略性撤退,还是自己无能为力的弱小。
然而他没有时间愤怒了,刚刚跑到茅舍的廊下,阿岚就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人事不省。展昭焦急地绕着阿岚转了一圈,他拿脑袋去拱阿岚的手臂,舔她的脸颊。可是这个浑身泥水的小姑娘就像是筋疲力尽了一般,连睁开眼睛都无法做到。
展昭是听到阿岚的惊叫才赶到山涧旁的,轰隆的水声对于变身为猫的他来说巨大得简直不像话,几乎要站立不住。飞溅的水花打湿了他的皮毛,冷气跟着渗入骨髓。可是这些都不能叫展昭后退一步。他在水边搜寻着,凌乱的脚印和抓挠的痕迹有着不祥的意味。展昭徒劳地叫着,瞪大眼睛希望能透过浑浊的水面看到自己寻找的目标。他以为不幸已经降临到了阿岚头上,而自己只能站在这里,束手无策。
好在,一切没有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展昭见无法叫醒阿岚,就只能在她身边卧下来,等待阿岚苏醒、或者自己变身。他看着小姑娘苍白的脸,那双不久前还睁着的眼睛闪烁着恐惧的光芒,使人心中感到无限的怜惜。
忽然,一个东西吸引了展昭的注意力。那是被阿岚紧紧攥在右手中的一块铁牌,上面写着一个字:
御。
这是皇宫中的侍卫行走专门配备的腰牌。
无关风月
等待从未如此令人心焦,甚至连周边的宁静都变得令人烦躁起来。山谷在经历了昨晚的暴风雨之后变得格外沉默,甚至连风声都小心地隐匿着踪迹,在树林中蹑手蹑脚地穿行。奔腾的水声是唯一的声音,却因为单调乏味而沦为背景。无论是鸟还是虫,都在这时心有灵犀地保持沉默。乳白色的雾气在浓绿的乔木、灌木之间缓慢腾升着,使群山湿润得像是可以挤出水来。
展昭已不知道绕着阿岚转了多少圈,连头都发晕了,然而这个小姑娘却没有任何苏醒的征兆。并且依他看来,阿岚的身子似乎一直在轻轻颤抖了,很有可能溺水将使她大病一场。
然而眼下只能等待。展昭烦躁地跃上廊下摆着的一只坛子,居高临下地看着趴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阿岚。她苍白的脸被凌乱的黑发衬得竟有几分透明似的,身上的湿衣服还在滴着水,使得这幅场景真是再凄凉不过了。
那将阿岚拖下水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展昭想起了小时候听过的水猴子的传说。他以为这只是大人为了吓唬小孩子不要靠近水而编出的故事,可是方才那一瞥之间,从水中冒出头的怪物分明就是个猴子样。
不,比猴子更丑,更险恶。
展昭烦躁地舔着爪子上的毛。他不知道阿岚经历了怎样的事,无论是那支现在已经不见踪影的簪子、还是忽然多出来的那块大内腰牌,都使他感到迷惑不安。如果这里真是问竹先生曾经的隐居地,那么和他住在一起的是他的妻子吗?那么当此人重新出世,他的妻子又去了哪里?阿岚又为何会在水边捡到那支足以被大富大贵的人家当做传家宝的碧玉蝴蝶簪?这块腰牌是怎么落入阿岚手中的,它的主人又会是谁?当年杀死问竹先生的神秘杀手,与这些古怪的东西有关系吗?
他的思绪被这些离奇的东西牵扯着,明明几年前到此地时只是为这里的好风光而惊叹,如今却牵扯出这许多事来。
肯定是阿岚这个惹祸精,正是多了个她,才会有这么多谜题冒出来。
展昭决定把簪子、腰牌这些东西统统抛到一边,无论当年发生了何事,与他的干系都不大。眼下最要紧的,就是等阿岚醒过来,或者等到午后他自己来安顿阿岚。这个小麻烦精。
而在展昭烦躁地等待时,阿岚则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梦境之中。
现世的一切似乎都已经离她远去,湮没在了喧嚣的黑暗之中。当她睁开眼时,发觉自己身处一间大房子中,陈设之精致华贵是她生平仅见。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熏香,是从一只吐着袅袅白烟的、形状古怪的炉子里喷出来的。跳动的烛火从精美的纱灯中透出来,在屋子里拢出一抹昏黄的光。
如果阿岚不是在梦中,她大约会一蹦三尺高,然后惊喜好奇地把屋子转个遍。可是在梦中,她似乎已经对此习以为常了,只是坐在一张又冷又硬的板凳上,低头看着一个木刻的小人。她的手里还拿着一把刻刀,在木头人的衣衫上刻出一道道流云般的纹路。能看得出来,她刻得是一个姑娘,一个娇憨明丽的姑娘。这把刻刀似乎给木头人赋予了生命,使阿岚从那张脸上看出一种天真来。
阿岚还迟钝地注意到,自己的手似乎与往常有什么不同,宽大的骨架和厚厚的茧子使得这双手更像一个男人的。
她在梦里变成男人了吗?阿岚心不在焉地想,她的眼神落在手中的木头人上,目光不受控制地在那张栩栩如生的脸上流连缱绻。阿岚感到心中涌起一种温暖、酸涩的感情,她虽然无法理解,却为之着迷。
这种感情从何而来呢?又是为何而生呢?阿岚迷茫地想着,却听到门外有个姑娘扬声道:“陈侍卫,公主喊您过去呐。”
阿岚手忙脚乱地将木头人藏了起来,然后被动地站起身来。她再次感到那种涌动的情感,于是心中有隐秘的期待与欣喜。
“来了。”男人的声音从她的喉咙里发出,年轻、低沉,也同样是完全陌生的。阿岚却不觉得奇怪,只以为自己做了个荒诞的梦。她放任身体自己开门出去,随着一个盛装的姑娘穿过重重游廊庭院,那些瑰丽的景色是阿岚哪怕在梦中都未曾见过的,即使黑夜也无法为之减色。
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呢?阿岚慢吞吞地想。可一切问题都在进入一间温暖明亮、比先前所见还要精美一百倍的朱阁之后烟消云散,只因为她看到了一个与被她藏在怀中的木头人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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